December 10, 2007

法國文化之死(三之三)


原題:In Search of Lost Time
出處:Time, novembre 21, 2007
作者:Don Morrison/Grant Rosenberg

未來怎麼走

法國該怎麼做,才能再次成為文化巨人?修正教育制度是個
起點,因為過去幾年的改革大幅壓縮了美學課程。「學生在
學校學習讀寫,卻沒有學習看,」羅浮宮前館長侯森勃這麼
批評。面對這樣的反彈,薩科奇總統表示將增加高中藝術史
課程的比重,並且推行方案鼓勵學生未來選讀文學系。文學
一向是法國大學的熱門科系,如今卻被自然科學和社會經濟
科系所取代。「我們需要擁有專業文學素養的人,精通言辭
和論理的學生,」法國教育部長達寇說:「這樣的人才永遠
不可或缺。」

去年夏天,薩科奇總統表示將推行「文化全民化」,讓法國
知識分子不寒而慄,擔心法國政府將以市場機制來決定文化
政策,而非仰賴重質不重量的專業判斷。不過,薩科奇總統
眼前還有更強悍的對手,尤其是跋扈的公務人員工會,因此
不大可能現在就對廣受支持的文化補助政策開刀。

儘管如此,法國政府很可能調整稅賦制度,刺激私人或企業
投資文化產業。「美國人捐畫給博物館,五十萬的畫就能有
五十萬免稅額,」藝術講師柏以寇說:「但在法國卻有許多
限制。做決定的是政府,政府才是老大。未來如果允許民間
投資文化產業,讓藝文機構有更多自主權,法國應該有辦法
再一次文藝大復興。」薩科奇總統延請艾芭涅女士出任教育
部長,似乎就是出於這個想法。因為她在擔任凡爾賽宮館長
期間,不僅鼓勵私人捐款,也和企業合作策劃展覽。羅浮宮
更乾脆,直接授權美國亞特蘭大市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阿布
達比市的博物館,可以用「羅浮宮」為名。

不過,要改變法國人的心態可就沒那麼簡單了。這麼說雖然
有點以偏概全,對六千萬法國人不公平,不過這個國家的人
對「功成名就」似乎向來心存疑慮。民調顯示,法國年輕人
喜歡當公務員更勝於到私人企業上班。「美國人認為成功的
藝術家一定是好的藝術家,」奎曼教授說:「我們法國人卻
覺得,成功的藝術家只會迎合市場。對我們來說,追求成功
不是什麼好品味。」

其他國家的看法或許值得借鏡,尤其是英美和德國。這三個
國家傾全力外銷本國文化,常常將法國晾在一旁。法國里昂
維拉吉耶文化中心主任華特就表示:「我跟紐約一家出版社
提到一本新的法國小說,跟他說這本書很棒,結果對方竟然
說那本書『太法國了』。問題是美國人根本不讀法文,他們
怎麼知道?」

這些國家錯過了一件事,就是法國文化其實充滿活力。法國
電影越來越有想像力,也越來越好懂。盧貝松和卡胡奇合作
執導的《終極殺陣》系列,就是充滿香港搞笑動作片風格的
歡樂作品。卡拉畢許的《西班牙公寓》和歐狄亞《我心遺忘
的節奏》睿智動人,也都在外國戲院賣座告捷。法國小說家
越來越關注現實,女作家雷莎的新書《黎明、黃昏或黑夜》
是今年文學季的開幕大作,內容就在描寫薩科奇總統的競選
活動。另一部讓人眼睛一亮的作品是亞當的《無依無靠》,
敘述法國桑加特收容所的移民故事。法國新生代漫畫家深受
日本漫畫影響,他們創作的「圖像小說」不但是當前最熱門
的新文類,也讓法國成為其中的佼佼者。年輕歌手卡蜜兒、
畢歐雷和德朗復興了法國香頌;塞內加爾出生的叟拉、塞普
勒斯裔的狄亞姆和剛果移民後裔阿馬利克,這三位嘻哈歌手
不但將街頭俚語以美式饒舌樂表現出來,更在音樂裡添加了
詩意和批判的力道。

這些人或許就是法國文化浴火重生的希望。法國的少數族裔
憤怒不平,充滿企圖心,隨時隨地都在創作新的文化。法國
已經成為非白人世界的藝術、音樂和文學集散地,各個種族
齊聚一堂,不僅來自郊區,也來自不見希望的角落。非洲、
亞洲和拉丁美州的音樂在法國比在世界上任何國家都還容易
找到聽眾。法國戲院隨時看得到阿富汗、阿根廷、匈牙利和
其他遙遠國度的電影。全世界每一個國家都有文學家的作品
翻譯成法文,也勢必影響未來的法國小說家。儘管政府限定
配額,補助本國產業,但法國始終是欣賞各國文化的天堂。
伊朗圖像小說家莎塔碧的《茉莉人生》不但拍成電影,還將
代表法國角逐二零零八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在法國,
無論你來自哪個國家,都馬上會有衝動想提筆繪畫或寫作。
用法語也好,不用法語也行,」莎塔碧表示:「這就是法國
文化如此豐富的原因。」

一個國家如果不能從邊緣擷取新的能量,又如何能永遠保持
偉大?我們只要稍微放寬「文化」的定義,就會發現法國有
三項領域極能吸收外來影響。首先,法國至今依然可以說是
時尚界的龍頭老大,這都得感謝法國匯聚了來自全球各地、
對時尚潮流非常敏感的設計師。第二,法國料理雖然源自於
義大利,近年來又深受亞洲料理影響,但始終是世界一流。
第三,法國酒莊面對新興產區競爭,採用了外國研發的最新
技術,使得法國酒的名聲維持不墜。法國其實早在多年前就
開始從國外引進抗病耐菌的葡萄根莖做接枝,其中更有來自
美國的新品種。「我們必須迎接全球化的挑戰,」維拉耶吉
文化中心主任華特說:「勇敢迎向外面的世界。」

一九四六年,法國的戰後文學巨擘沙特撰文感謝美國孕育了
海明威、福克納和其他作家,深深影響了法國文學——雖然
美國直到當時才發現這些作家的地位。「你們帶給我們的,
有一天我們將會回報,」沙特如此承諾:「但不是原封不動
歸還你們,而是經過反芻,更加知性,不那麼現實,卻也不
那麼殘暴,完全展現法國的品味。我們因為不斷交流,彼此
總能在對方身上看到原先由自己發明但揚棄的事物。也因為
如此,你們或許將會在新的法國小說裡,看見『老』福克納
永遠年輕的不朽靈魂。」

全世界又何嘗不是呢?我們終有一天會發現法國永遠年輕的
不朽靈魂。這樣一個國家不斷追求榮光,渴望外來的文化,
擁有極其敏銳的鑑賞力。當法國藝文界人士(和只顧自己的
外國藝文界人士)不再焦慮於法國的江河日下,開始為來自
邊緣的騷動活力鼓掌喝采,法國將會重拾文化王者的冠冕,
每一個嶄新季節都將帶來豐收不盡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