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細屑

原題：1. Dust
出處：A Fine White Dust, aladdin 1996
作者：Cynthia Rylant

我將小小的陶瓷碎片握在手中，白色細屑有如粉筆灰，從碎
片上輕輕飄落。有幾塊碎片還帶著斑駁的綠漆，夾雜了些許
藍色。看著碎片，絕對無法想像它之前是個十字架。

這段日子以來，我一直試著忘掉它，將碎片收在下層抽屜的
紙袋裡，那是七年級的夏天，離現在快滿一年了。

轉眼又是六月，夏天即將到來。路弗斯那傢伙又在催促我，
要我一起找點事情來做。

我想差不多該把碎片丟了。

但既然時候到了，我為什麼做不到？為什麼將碎片攤在桌上
看著，拿在指間，就是沒辦法扔掉？

我想，或許是因為還沒結束吧。如果我說出來，從頭到尾說
清楚，事情就會結束了。我把事情講完，然後將碎片丟了，
扔了十字架，讓那個人安息。

＊

我想，我早就在等他了。遠在去年夏天之前，那人還沒來到
鎮上，我就在預備了。其實，我覺得我從一年級就在等了，
在我上主日學那天將溫佛瑞吐了全身，我就開始預備了。

我想，那些年來，我一直在預備他的到來，在我熱愛教會的
那些年。我對教會一見鍾情，我也說不出來為什麼。我家人
向來不熱中，我會這麼投入反而很難理解。我小時候，他們
偶爾會帶我去做禮拜（包括我嘔吐那次），但大部分星期天
都只會待在家。在我們這個北卡羅萊納州的小鎮上，浸信會
教堂是最大的房子，再來就是衛理公會，誰不做禮拜立刻會
被注意到。

但我家人還是待在家裡，看一早上的報紙，偶爾只有復活節
或耶誕節才到教堂。他們從來不擔心神譴。

當時我心裡發生了什麼，我也講不清楚，但週日早上我就是
不想待在家。因此，我從二年級就接受隔壁佛斯特家邀請，
跟他們去做禮拜，差不多從四年級就開始自己上教堂。爸媽
一定覺得我受了一點影響，但我仍然照去不誤。我做完禮拜
回來，他們會問說：「教會還好吧？」我會說：「不錯。」
他們會說：「很好。」就這樣。

我想我開始對教會認真，應該是五年級的時候。我也不曉得
為什麼，總之心裡就是突然有一部份虔誠起來。除此之外，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記得那年的一個星期天，我到教堂的時間早了點。我溜到
長椅的中段坐下，等教堂人滿。我四下張望，裝成原本就想
早到的樣子，目光突然停在一張耶穌像上。這張畫像我之前
就看過，但從來沒有細看。

畫像很大，掛在詩班座位後方的牆上。耶穌戴著荊棘編成的
刺冠，鮮血從祂頭部流下，心臟裸露在外，很像心型的磁鐵
黏在身上，又紅又亮，彷彿著火似的。

還有祂的雙眼，感覺有如棕色的池塘，就像你偶爾會在林中
看到的，深沈、閃耀。但你在這雙眼眸中尋找自己，卻什麼
也看不見。你認真看，或許能發現你頭部的影子，但就是看
不到自己。

那天早晨，我坐在那兒仰望耶穌像，我愛祂，就從那天早上
開始，之後再也沒有停止。我找不到原因。在其他人告訴我
天堂和地獄之前，在我什麼都不懂之前，我就愛上祂了。

我對祂的愛是那麼強烈，強到我想我後來稍長一點開始害怕
地獄，其實只是因為祂。所有的傳道都說祂會回來審判我，
祂會丟棄我，祂會送我下地獄。

願主垂憐。

怎麼會這樣？我想到自己站在那兒，讓耶穌看著我，祂手指
往外一比，要我離開⋯⋯我想到就忍不住發抖，從頭到腳。
求求您，我看見自己在懇求祂，求求您，我愛您。

我不想下地獄，我希望有人能跟我說我不會下地獄。我看著
自己，只見到一個孩子既不良善，也不聖潔，不值得任何人
犧牲性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想，那時的我很希望有人
讓我變好，拯救我脫離地獄。

就這樣到了去年六月，鎮上來了一個人，我覺得就是他了，
能夠拯救我，我稱他為「傳道人」。

我說想要了結的人就是他，藏身在碎十字架裡的也是他。

因此，接下來我會開始講他的故事，把故事說完，之後再將
碎片扔掉，抹去手上所有的白色細屑。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