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謊言

原題：Du mensonge
出處：Du mensonge, Plon 1994
作者：Jacques Laurent

8

撇開巴黎布隆森林和夜總會裡的變裝表演者不談，我想跟各位說
一位年輕人。他決定實現有生以來的夢想，買了女人服飾、女性
內衣、美容用品、假髮和泡綿胸墊，在家穿上高跟鞋練習走路，
讓自己習慣。

在路人眼中，年輕人看起來就像自己希望成為的人，他就是自己
夢想成為的人，一位俏麗佳人。年輕人每踏出一步，他所挑選的
窄裙便微微侷限他的步伐，提醒他是個女人。裙子有點短，坐在
地鐵座位面對男人的注視，年輕人伸手拉了拉裙擺。在咖啡館，
侍者問他：

「小姐，您想點什麼？」

年輕人歡喜雀躍，忘了這是一場騙局。他說謊好能夠成為自己，
「她」自己。

9

幾乎沒有社會，不分先進與落後，能不靠酒、酒精或藥物來哄騙
自己。人類不像動物，似乎不靠假象便難以忍受生活。假象可以
來自宗教、藝術或意識形態，但唯有飲料或煙草引發的迷醉最能
逼現實說謊，將事物美化。嗎啡讓一棵平凡的樹木成為大自然的
驚奇，鴉片讓人將自己的愚念視為天才。為了活得愉快，我們都
需要謊言。

13

唯有真相會傷人，諺語如是說。當初發現這句諺語的人絕對是個
說謊者。根據我的經驗，最惱人傷人的莫過於成為說謊成功者的
犧牲品。

對方當你的面說出一件事，你知道是錯的，他也曉得，但輕信的
旁觀者卻誤以為真。那力道有如揮拳擊桌將手指打斷，當說謊者
露出嘲諷的眼神，愉快搬出那句諺語：唯有真相會傷人。

17

維也納藝術史家宮布利希在《藝術的故事》裡提到一個例子很有
意思，他要我們比較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傑利戈的艾普松賽馬圖與
八十年後同一地點拍攝的賽馬相片。

傑利戈和他之前的畫家一樣，將賽馬畫成兩腳前奔、後腿掀起的
姿態，有如凌空飛翔。然而，我們在相片捕捉的瞬間裡卻只見到
馬的四肢位於軀體之下，或是踏在地上。

畫家屈服於大眾印象，繼續將錯就錯，將馬畫成飛箭，他們唯有
說謊才能讓畫顯得真實。

24

禮貌有如專制的暴君，逼迫世上最誠實的人撒謊，說他們「非常
喜歡」某本書或某部電影，即使他們根本毫無感覺，甚至沒機會
匆匆看過。他們自我設限，順從時興的做法，以為這樣就能成為
自己不是的人。缺乏自信不是說謊，卻比說謊更糟。

25

王爾德曾說「討厭狗與孩子的男人通常不會太差」，又說「自然
模仿藝術」。當他如此宣稱，其實清楚自己在講假話，但他沒有
說謊。

確定自己說出的話語不會有人相信，只求欲去庸俗而後快的風趣
之士理解的人，不是說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