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項鍊

原題：Le collier de la princesse
出處：Minuit-Cinq, l'école des loisirs 2002
作者：Malika Ferdjoukh

這天夜裡，石橋上見不到星星，一顆也沒有⋯⋯然而，風卻吹得
如此瘋狂！冰冷刺骨！就連月亮也被削去了一半！

公主丹妮洛娃走出國家劇院，瑟縮身子收緊毛皮大衣。戴著單邊
眼鏡的紳士陪在一旁，伸出手臂讓公主攙扶，兩人坐上椅墊溫暖
的出租馬車。

剛才說到哪裡？紳士彈去狐毛衣領邊一粒渺不起眼的灰塵，開口
說道：啊，對了⋯⋯就是這樣，我愛上您了。

極地來的強風吹得馬車搖搖晃晃，車裡卻是寧靜幽暗。公主盈盈
一笑，有如鑽石般細緻。

哦？公主輕聲說：那您打算怎麼做呢，歐洛克伯爵？

— 了結此生吧，我想。

— 我就知道您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 您呢？您打算怎麼做，公主？

— 吃晚飯，歐洛克伯爵，我可餓著呢。

公主纖手一揮，有如振翅的白鴿，下意識撫過頸間⋯⋯但卻撲了
個空。她立刻沿著脖子探了一圈，神情緊張，接著又摸過一圈，
弧線宛如后冠的微笑登時變成張口驚呼：

— 我的項鍊！天哪⋯⋯我的項鍊——！

丹妮洛娃公主隨即暈了過去。她雖然生於義大利，舉止反應卻是
道地的捷克閨秀。

＊

大家都叫他「子夜五分」，他也這麼自稱，因為他忘了自己名叫
安東尼。

子夜五分這年十歲，小腦袋每七分鐘就生出一個新主意，有一個
妹妹，除非夏天驟雨來得太快，讓他閃避不及，否則從不洗澡。
不過，故事發生在冬天，而且是寒冬，冷得鼻涕都會結冰。

子夜五分叫做子夜五分，是因為手臂被人刺了十二個小點，有如
時鐘的鐘面。刺青的人在嬰兒嬌嫩的肌膚上加了兩根指針，永遠
指著一個有趣的時間：子夜五分。想欣賞這幅傑作，必須先用手
擦上至少八回，再用指甲摳掉頑垢⋯⋯我們剛才說了，子夜五分
從不洗澡。

所以，故事發生在冬天。但子夜五分毫不在意，妹妹布芮妲也不
計較，因為她也不洗澡。兄妹兩人只在乎一件事，就是找回丹妮
洛娃公主的項鍊，拿去領賞。

這裡！在這裡！布芮妲高聲喊著，從袖子裡伸出手指。她的袖裡
住了一窩蟑螂，躲著避冬取暖。

這裡！子夜五分大叫，用手搔頭。他的頭髮骯髒污穢，有著各種
顏色，看起來比實際還要濃密二十倍。

唉，他們看到的不是別人遺失的螺帽，就是馬蹄鐵，不然就是些
發亮的東西，有時甚至什麼也沒有，只是白雪的反光，完全不是
公主的項鍊。

但他們還是不停尋找。兄妹倆又黑又瘦，身體彎下貼著蟋蟀般的
雙腿，眼睛黏著覆滿白雪的路面邊走邊找。

— 但項鍊就是在這裡掉的啊。

的確，就在國家劇院和浮士德宮之間，十三串（也有人說十六串
或二十串，傳言隨時在變）珍珠、威尼斯紅寶石和非洲鑽組成的
項鍊。從昨夜開始，項鍊已經成為布拉格人人口中唯一的話題，
讓人忘了發抖，也忘了飢餓。

突然一顆雪球擊中子夜五分的耳朵，他氣得轉身。

葛羅申！子夜五分大吼。

雪球接二連三飛來，讓他措手不及。是古斯塔、謝拉芬、普奇和
葛羅申，這幾個男孩是舊城的小流氓，專門在蜿蜒的小巷裡為非
作歹。

布芮妲醜八怪！謝拉芬冷笑說。

布芮妲開始反擊，彈無虛發，子夜五分也是，兩人幾乎讓那一幫
男孩抱頭鼠竄。只不過三分鐘後，突然有人野獸般的嘶吼一聲，
只見普奇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布芮妲的腰際，將她壓倒在地。

放開我！布芮妲高喊。

放開我妹妹！子夜五分大聲喝斥。

子夜五分伸手抓住妹妹襯裙的衣角，普奇拉著另一邊，於是子夜
五分更加用力，布芮妲開始尖叫。

襯裙破了，五顏六色的釦子飛散空中，接著落回地面，彷彿一場
小型的煙火表演。

笨蛋！布芮妲將哥哥一把推開。

其他男孩哈哈大笑，頂著狂風暴雪離開了。

布芮妲努力找回自己的寶藏：各式各樣的鈕扣、一條捲好的手帕
和一粒紅綠色的糖果。她將東西收回原位，襯裙的折邊裡，為了
保險起見，還打了兩個大結。

你收集那麼多沒用的小東西，真搞不懂要幹嘛！子夜五分忍不住
嘀咕抱怨。他跳呀跳的，抖去褲子上的雪和泥巴。

布芮妲沒有回答。男孩子哪會明白貝殼扣的美麗之處，不信各位
試著解釋看看！還有錫鈕扣發出的樂音！至於紅綠色的糖果⋯⋯
那就更不可能了！

糖果是她在聖尼古拉日拿到的。那一天，天使與魔鬼會在布拉格
大街小巷穿梭，送糖果給孩子。紅綠色糖果就是天使送的，擁有
美麗黑髮與細繩翅膀的天使。布芮妲決定好好留著糖果⋯⋯很久
很久。

她每天都會拆開包裝紙，嚐一口糖果，一點點，不能太多，然後
收回包裝紙裡。耶誕節轉眼就要到了，糖果還剩三分之一。

（第一章完）